文/南風輕輕

清晨六點，天色依舊微暗，我的車飛上了高速公路，卻發現高速公路上早已車水馬龍，原來要早起工作的人還真的不少。很快的過了收費站，卻遇見濃濃的霧，兩旁高掛的黃色路燈，矇矇矓矓的，讓人覺得好迷惘，高速公路旁的醫院，早已籠罩在一片霧海中，身歷其境的我，頓時迷失方向，茫茫然彷彿霧裡看花，車子只好慢慢的滑進醫院的地下停車場。走向地下商街，高高掛著古色古香的圓燈籠，交錯著大紅色的宮燈，顯得年味十足，我這才明白，原來高速公路上繁忙的車流，是在告訴我，快過年了，大家都忙了…腦海裡，我突然想起，兩天前回來看門診的那位老病人。

這是11年前的事了!她因為貧血被轉診到我的門診，很快的我就診斷出她的貧血是大腸癌造成的，轉給外科醫師做手術切除，很幸運的因為發現的早，不必再做後續的化學藥物治療。否則當時已77歲高齡的她，真讓人擔心是否能熬過化療的副作用。

每次回門診看病時，她總是讓人印象深刻。我記得很清楚，都是由她的媳婦陪伴著，她喜歡穿深藍色的旗袍，讓個子不高的她看起來不會太矮，頭髮梳得很整齊，說起話來輕聲細語卻很健談。每次問她最近好嗎?她總會用閩南話說：「頭殼重重，眼睛霧霧，嘴巴澀澀，脖子酸酸，胸口悶悶，肚子漲漲，四肢無力…」她可以跟我說上半小時身體的不舒服，然後媳婦告訴她：「好了!門診外面還有很多人要看病!」她才心滿意足的揮手離去。

八年前她跌倒導致大腿骨折，手術後行動不方便，每次都是由媳婦推著輪椅來看診，雖然依舊健談，但回來看診的次數變少了。不知過了多久，我再也沒有看到她回來!真令人擔心她的病是凶多吉少了。直到兩天前，她突然出現在我的門診，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醫師!你還記得我嗎?」還是那一身的藍色旗袍，還是媳婦推著輪椅，我看著病歷，老天!她竟然有6年沒來給我看病了!我的心裡突然有種「風雨故人來」的感動，真高興，她還好端端的活著!笑著對她說：「近來好嗎?」她輕聲細語的又開始說：「頭殼重重，眼睛霧霧，嘴巴澀澀，…」媳婦制止她：「好了!又來了!別說了!還有好多人要看!」

她告訴我很久以來就一直想回來看診，但行動不方便，又要麻煩媳婦，所以一直沒來，直到最近貧血比較嚴重，又快過年了，…我看了她帶來的檢查報告，告訴她只要調整一下藥物就可以了，請她放心!她高興的揮手說再見!卻突然調頭回來問我：「醫師!你知道我幾歲了嗎?!」我笑著說：「知道!知道!您88歲了，經過這麼多病魔的挑戰，還是很健康的!新年快樂!…」望著她的背影，我心中默默祝福：「阿婆!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想起清晨身在霧海中開車的我，雖然早已見視過無數的生離死別，竟然還是會手足無措，深怕發生車禍意外，自己也終於感受到：霧裡看花，花非花，真的會迷失方向!人生何嘗不是如此，難免會有深陷迷霧中，不知如何抉擇的時刻…我這才明白，老阿婆嘴裡碎碎唸，數落著她那一無是處的身子，卻念念不忘要回來給我看診，檢查看看；原來88歲的她，歷經無數病痛的折磨，心中早已知道，要好好守護自己珍貴的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