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巨塔－癌末病人的避風港

中國時報  |  王正旭醫師

        第一次和他碰面是在安寧病房。他因為胃癌術後復發，拒絕再接受任何化學治療，而且病情也符合法律規定，於是簽署好意願書後，從一般病房轉入安寧病房作後續照顧。
        
        他臉龐瘦削而有型，搭配著深沉的眼睛和高聳的勾鼻，可以想見年輕時，自有一番迷人丰采。兩年前在醫學中心進行胃癌切除手術，打了一劑輔助性化療藥後，因為無法忍受副作用，於是終止所有療程。半年前，癌病復發，導致腸道阻塞，無法進食，營養大量流失，體重急速下滑。
  
        母多次婚嫁 與家人總有道鴻溝

        因為疼痛的關係，他終日愁眉深鎖，而且厭煩和他人溝通。家人聘請的看護往往和他話不相投，沒幾天就另請高明，於是使用藥物減輕苦痛便成為他的唯一的要求。逐漸地，他愈來愈苦悶，也成為難以相處的癌末病人。最後，他轉入安寧病房尋求人生最後的避風港。

        身為遠洋輪船的幫務，他走遍世界各地，歷盡天下見聞，也養成浪蕩不羈、灑脫過一生的個性，安定的家庭生活不是他的選項。其實，並非他不嚮往單純平靜的人生，但是在大時代的悲劇場景下，自幼隨著母親多次婚嫁，和血緣各異的家人總有一道鴻溝，於是他選擇風光外貌來掩飾內心憔悴。

        幾天相處後，我探詢他對生命是否多有怨憎！他忿恨不平又語帶調侃的說：「你是醫師，考試厲害，生活又過得好，令人羨慕。我從小命不好，四處漂泊，事業不順利，好打麻將但十玩九輸，好不容易有點積蓄，卻被朋友誘騙投資失利，現在孓然一身，罹患重病，來日無多。這一輩子，我是輸長，你是贏長。可是在部隊裡，師長可就比營長風光多了。」

        安排方城戰 幫他忘卻身體疼痛

        知道他的喜好後，護理同仁借來麻將，請兩位志工利用休息室陪同共築方城。所缺一角，就麻煩外聘的喇嘛法師行方便法門，共同參修。一時之間，談笑風生，疼痛煙消灰滅。

        他逐漸尋回往日的灑脫，也順利融入照護團隊的活動。幾天後，安排他住到護理之家，以方便家人就近照顧。在離院之前，他表達感謝，說：「王醫師，謝謝你讓我有這段時間來豐富我生命的厚度，可是我自知來日不多，恐怕只能言謝了。」我告訴他：「我曾經向很多照顧過的病人表示，如果能夠，很希望大家回來，讓我知道不同世間的情況。可惜，至今仍然無法感應，不過，我還是誠懇邀請你幫忙。」他用渾重的皺頰牽動嘴角頷笑以對，靈異的表情難用筆墨形容。

        似在冥冥中 回報醫師照顧之情

        不久後，我到廈門醫院出差一周，就在2009年的12月30日，即將返台前夕，受托到急診去關切一位病情危急的台商，沒意料到卻主導了一場達4個小時驚心動魄的急救，最幸運的是，病人竟奇跡般的清醒過來，最後送他進加護病房已經是12月31日凌晨兩點。這位台商很神奇地維持到當日下午家人從台灣趕來，才安心溘逝。我也於當天晚上回到台灣，並且和家人分享這段不可思議的經驗。我那位常有驚人之見的內人說：「一定是你以前照顧過的病人回來幫助你，他們用這種方式來謝謝你的邀約。」

(本文作者為 癌症希望基金會董事長、基隆長庚醫院血液腫瘤科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