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管嬰兒的幕後

高雄長庚醫院醫師龔福財

「醫生，全看你的了，一切拜託」這是一位接受試管嬰兒治療的不孕症患者在取出卵子離開醫院前的叮囑，平淡的語氣含有深切的期望，眼光流露出對失敗的恐懼。這種場面多年來已經司空見慣, 但始終令我心悸感動, 我知道長年不孕的陰影一直籠罩著她的生活，隨著年齡增長，讓自己懷孕仍是唯一出路,而試管嬰兒治療對她而言是目前的最佳選擇。往後的三天，她期望中的寶寶(胚胎)將在實驗室被培養著，然後再放回她的子宮等待著床。在解釋完病情讓她倆夫妻寬心後，轉頭往手術室窗外一望，呀! 初冬的南台灣今天竟是晴空萬里，嬌陽普照，遠眺湖光山色，綠樹成海, 湖邊遊人如織，是連續假期嘛! 真是個外出郊遊享受陽光的好日子。急轉身進試管嬰兒實驗室一看，實驗室同仁們正忙著; 一句「諸位，拜託了」跟他們說再見(這已經是數年來的習慣), 然後以輕快的腳步離開醫院，逕赴女兒們的大自然約會 (昨晚念幼稚園女兒一再提醒:「爸爸，老師說我們應該常常接觸大自然」)。我並沒有疏忽患者的期待，只是接下來胚胎培養一連串關鍵性步驟: 把混在濾泡血水中的卵子一顆顆找出來, 洗滌, 再和純化的精子放一起或直接精卵顯微注射, 觀察受精已否, 再移到培養皿培養箱內, 完全得賴實驗室同仁們的操作, 當然他們有得忙了。

實驗室同仁有的已經是近十年的同事，從醫院試管嬰兒實驗室的草創到今天的規模，他們見證了所有的歷史。舉凡南台灣第一個試管嬰兒、第一位冰凍胚胎懷孕成功、第一個精卵顯微注射嬰兒…., 都經過他們的手得以完成，實驗室組長我們稱他是「鎮室之寶」。因為卵子從患者身上取出在實驗室內培養到適合植回子宮內的胚胎階段，完全在他幕後操控管制監督之下，臨床醫生和患者一樣, 正戰戰兢兢地冀望從他和他的工作伙伴手中得到最好的胚胎。我們完全信任實驗室, 因為科學數據已經證明這個它的能力(例如精卵顯微注射後受精率85%，整體懷孕率維持在近40%)。他們得在取出卵子後當天下午和隔天早上再回到實驗室查看這些被高度期待的胚胎們的發展狀況而作處置。當然其中有些人又犧牲了應有的假期。

整個試管嬰兒操作過程,實驗室是個另一個核心, 也是深具挑戰和壓力的環節, 它必須井然有序，一塵不染, 也得應有盡有; 裏面的專家身懷絕技而彼此分工合作,。年輕初入門的臨床醫師得向他們請益以，而專研不孕症的醫師更得常常和他們討論生殖科技的最新發展以增進懷孕率。科內每週,每月的試管嬰兒討論會時，集合所有醫師和實驗室人員在一起 , 檢討每個接受試管嬰兒治療的患者的療程有那些得改善的地方後，所有的目光又集中在實驗室 ; 因為大伙們「口頭」綜合的推論，大部份都得請他們實際「行動」去驗證, 而實驗室的工作是那麼的「說易行難」。

從事試管嬰兒工作的醫生都曉得，試管嬰兒的成敗除了患者本身的條件，最最重要的是實驗室品質，而其中實驗室的人才(應該稱為胚胎學家)更居於樞紐的地位。二十年前第一個試管嬰兒誕生，震驚全世界。之後生殖醫學快速的進展，一連串突破性的發明, 例如精卵顯微注射讓精蟲太少或無精症夫婦仍有生育的可能; 受精卵在實驗室培養3到5天再放回子宮以提高成功率等等, 大多數是實驗室胚胎學家的貢獻, 臨床醫生除了發現問題提出看法外, 所能做的並不多。這種知性上感受，在異國進修時更無為強烈。記得筆者初到哈佛大學醫學院醫院，很好奇他們試管嬰兒成功率不但高而且能持續維持著, 基礎醫學研究方面又常有突破性的發現。細看該院的用藥和療程跟我們臨床醫生的做法幾乎一樣。很不解的問該院的臨床教授「為什麼?」，三個教授的回答竟然完全一樣:「答案在我們的實驗室裏，去問胚胎學家吧」。待進入實驗室參與其中運作，更能體會到胚胎學家的偉大。當臨床醫生取出卵子後,他們便接手在實驗室默默的耕耘，調控體外培養系統的每一步驟, 想辦法培養出高品質的胚胎，以便交回給臨床醫生植回子宮, 讓病人懷孕。這些胚胎學家幕後的努力, 造福了不孕的夫婦, 也造就了社會大眾心目中的幕前英雄 - 試管嬰兒名醫!

患者終於幸運地懷孕了(當然!不是每個不孕的患者都能如此幸運)。當懷孕測試呈陽性反應，她和她的嫂嫂用一種難以置信的恭維來感謝醫生。目送他們離去之間，突然又回頭問「醫生，取卵那天實驗室的人是誰呀? 我要謝謝他們!」。老實說，最後這句話才是最公平、最中肯、最體貼的謝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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