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庚婦產通訊--第34期
 
穿和服的母親

張明揚

   已經七十幾歲了,母親還是像年輕時代一樣,成天不見蹤影。

  小時候住在淡水的中正路,母親的娘家在台北市,大多數活動範圍也在台北。每次從台北坐火車回來,從家裡到火車站只要十分鐘的距離,她會走上一個鐘頭:因為熟人太多了,每個人都要攀談個幾十分鐘。尤其那個時代,醫生的地位是很高的,淡水又只有三個正牌醫師,一路上先生娘先生娘的此起彼落,好不熱鬧。直到現在,母親還是一個樣子,走到哪裡,都是最受歡迎的主角。(有時候我實在納悶,這樣的老母,怎麼生出這麼完全不同的孩子?)

  從有記憶以來,母親的活動多到數不清,她的一生一直都在忙著應酬與聊天的日子中度過,也許有個很好的先生吧,在那個時代,父親從來不會過問母親的活動範圍,也一直都是男主內(在淡水開業,每天都得守在門診室裡),女主外。

  父親突然間因病過世了以後,母親的生命一時之間沒了光彩。不管是參加活動或者各種聚會場合,都不見以往活潑的身影。雖然以往她的活動大多數父親也沒有同行,在言談中,母親透露出對父親深深的懷念:「雖然我們兩個的興趣不同,生活圈子也南轅北轍,我在外面的所有場合,他(父親)就像一直在我身邊,我一點也不覺得不對。」「現在他不在了,我的一切好像跟他而去,作什麼都不知道為誰而作,活著也索然無味」我們一陣子還擔心她真的會隨父親而去。

  母親是標準的日本時代女性,對人彬彬有禮,笑臉常開,永遠有說不完的話題(這點讓我非常羨慕)。台灣旅遊限制解除以後,父母親就常到日本旅遊,也時常有很多日本來的親朋好友,他們都一致同意:媽媽是比日本人還要日本人的女性。

  因緣際會,母親參加了日本舞團體,也當了好幾年的會長。私下覺得,她最幸福的時刻,就是穿著日本和服,在舞台上曼妙的表演日本舞蹈,然後接受觀眾的掌聲。也許是個性使然,加上之後他開始篤信佛教,日本舞的活動慢慢撫平母親的傷痛,好久不見的光環又回到她身上,每年一次的新年會、四月的日本京都表演,以及許許多多的私人聚會演出,日子似乎又不夠用了。

  這天天氣晴朗,窗戶灑下金色的陽光,日本舞俑的活動正好結束,母親坐在客廳沙發上,頭髮插著紅色髮簪,背後的盆栽襯托出深藍底,白色雲彩與大紅花辦的和服,販優雅的姿態一點看不出歲月附著的痕跡。七十幾年過去了,時間好似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停止的。

  我私下決定,就讓它繼續停下去吧。那天是民國九十三年五月母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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