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10/21

        我望著落地窗外那棟已經朝向自己傾斜三十度角的七層高樓房發楞，一邊想著，如果那是我家，我會有怎樣的心情。不遠處的空地上，那群被迫住在花花綠綠顏色的帳棚裡的人們，想必都可以不經思考就能繪聲繪影地告訴我關於地震的種種親身經歷與心情。

        在東勢鎮唯一一家麥當勞的二樓裡，我和蕭美君總醫師，護士金麗萍姊姊，三人對坐著，有時看看手邊的資料，有時聊聊自己的想法，病人來了則輪流與他們會談，並將會談情況與處理結果記錄在病歷與交班本上，坐累了則起身到窗邊伸展一下。看著窗外那棟傾倒的房舍，以及馬路上來來往往的工程車與軍人，和一些臨時搭建的棚子與帳棚。這一切的景象，讓人不願意承認，這不只是夢境而已。

        距離九二一大地震發生的時間已將近一個月，東勢鎮此刻也已進入了災後重建期，我們在醫療站裡能提供的服務其實並不多，大多是給一些前來拿藥的精神病患者開立藥物，或是對於零星前來的受災民眾給予傾聽及心理支持，並儘可能達成特定對象的後續追蹤及團體治療；部分則針對學校及軍隊進行團體諮商。但是一般人對於精神科仍然不是很能接受，在寫著”長庚紀念醫院”的斗大紅布條下，有一張不太起眼的海報紙，上面寫著：”心理諮詢、福利諮詢：請上二樓”。顯然國人對”精神科”的錯誤認知，使得精神科在介入災後心靈重建的工作上，有著很大的阻礙。有不少前來就診的病患，是靠一樓入口處的檢傷櫃檯的人員幫我們”拉”的。

        坐著醫療團的交通車來到東勢的路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在路邊一些歪歪倒倒的房舍，一堆又一堆的殘磚片瓦，以及一輛輛的堆土機。途中有一段路面甚至隆起了幾公尺高，車子經過時得先爬坡再下坡，令人不敢相信那裡原來是平地。車子在經過東豐大橋時，我望著對面河岸上的東勢鎮，只見幾棟比較高的大樓明顯地傾倒，看得讓人一下子失去了現實感。

        九二一大地震，將每個人的內心都刻劃上了一道十分鮮明的痕跡，不論是否身在災區，都已受到影響。災後的心靈重建工作，是一項需要持續付出與關懷的志業，有賴大家的堅持。

        很感謝精神科給我這個機會進入災區參與支援的行動，去了解災民同胞的處境與需要，及醫療團在當地運作的模式，也體會到救災行動的成功與否最重要的是靠決策單位的判斷與協調，始能達到最大的效益。我們醫療人員能做的，就是不吝惜貢獻一己微薄之力，讓災民能得到身心上的些許撫慰。

        想起那個笑嘻嘻和我道謝後走出醫療站的老阿媽，以及在我面前嚎啕大哭之後破涕為笑的年輕太太，還有和我在地上玩耍塗鴉的五歲小男孩及他可愛靦腆的一歲半小妹，心裡感到一絲絲的甜味兒。我會好好地在心底裡珍藏著，在東勢所停留的那一天所發生的一切……